14.771 发展经济学导论(第一讲)

授课教师:Esther Duflo、Ben Olken
助教:Ed Davenport

一、课程概述与导入

本课程是发展经济学系列课程的第一部分,旨在从理论、实证与政策三个维度,解析全球经济发展的核心差异与贫困问题。课程内容覆盖贫困陷阱、人力资本(教育、健康)、资本配置(土地、信贷)、劳动力市场、技术扩散及公共部门作用等主题,既注重宏观经济视角的框架构建,也强调微观层面的机制分析与政策实践。

正如 Ben Olken(MIT 发展经济学家,研究方向为公共部门在发展中的作用)在开场中提到的,本课程是团队多年协作的成果(合作者包括 Abhijit Banerjee、Rob Townsend、David Atkin 等),将通过“理论讲解 + 文献精读 + 实证练习”的模式,帮助学生理解“最贫困人口如何生活”以及“如何通过政策改善其处境”。

1.1 课程安排与要求

  • 授课形式:每周一、三 lectures,每周一次 recitation(助教 Ed Davenport 主持,深入解析文献与实证方法)。
  • 阅读与互动:课前需精读指定文献,并在 Piazza 平台提交 1 条问题或评论(提前 24-48 小时),教师将结合反馈调整授课内容;课堂参与占总成绩 10%。
  • 考核方式
    • 习题集(25%):聚焦实证方法应用,涉及数据实操;
    • 复现分析与研究提案(25%):培养研究设计能力,为后续研究积累思路;
    • 期末 exam(40%):覆盖全课程核心知识点,考试周进行(请勿提前预订返程机票);
    • 课堂参与(10%):含每周文献评论。
  • 特殊说明:非 MIT 经济学博士生需课后联系教师,说明背景与选课动机;旁听生需完成所有习题集与指定阅读,并保证全勤。

1.2 为什么研究发展经济学?—— 全球经济差异的震撼事实

发展经济学的核心出发点,是全球范围内悬殊的经济与福利差距。这些差距不仅体现在收入数字上,更直接影响人们的生存质量与发展机会。

1.2.1 国家间收入差异:以 GNI(国民总收入)为指标

世界银行通常使用人均 GNI(PPP 调整后)衡量国家富裕程度,其与 GDP 的核心差异及 PPP 调整的含义如下:

  • GNI 与 GDP 的区别:GNI 衡量“居民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获得的总收入”,而 GDP 衡量“国内生产的总增加值”。对移民汇款或海外投资收入较高的国家(如菲律宾、印度),GNI 更能反映居民实际收入水平。
  • PPP 调整(购买力平价):用于修正不同国家的物价差异。例如,纽约的理发价格远高于德里,挪威的生活成本显著高于布隆迪,PPP 通过“相同商品篮子的价格对比”,将名义收入转换为“实际购买力收入”,更准确反映生活水平。

注意:PPP 调整存在方法局限——不同国家的消费篮子差异大(如布隆迪以主食为主,挪威以服务为主)、商品质量难以统一(如农村与城市的农产品),且数据收集依赖实地调研(贫困国家农村数据易缺失),因此结果具有一定政治性(部分国家会通过调整数据争取援助或规避贫困标签)。

根据世界银行(新冠前)数据,全球收入分布呈现极端分化:

  • 最富裕经济体:澳门($123,380)、新加坡($92,270)、卡塔尔($91,670)等(多为城市经济体、避税港或石油国家,代表性有限);
  • 若排除特殊经济体,挪威($72,920)、美国($66,080)为典型高收入国家。
  • 最贫困国家:布隆迪($790)。
  • 收入差距比例:挪威与布隆迪的人均 GNI 比值约为 92:1(PPP 调整后),即前者居民的实际购买力是后者的近百倍。

1.2.2 收入差异与福利结果的关联

收入并非衡量福利的唯一指标,但二者高度相关,尤其体现在健康与生存机会上:

  • 5 岁以下儿童死亡率:挪威仅 2‰,布隆迪则高达 57‰(差距近 30 倍);
  • 反例(收入≠福利):美国人均收入与挪威接近,但 5 岁以下儿童死亡率(7‰)是挪威的 3.5 倍;斯里兰卡人均收入低于危地马拉,但儿童死亡率(7‰)远低于后者(25‰)。

这说明:政策、文化、公共服务质量等非收入因素,同样深刻影响福利水平。

1.2.3 新冠疫情的加剧效应

新冠疫情进一步暴露了全球发展的不平等,主要体现在两个维度:

  • 疫苗接种率:高收入国家(如美国、欧洲)疫苗接种率远超低收入国家(非洲多数国家接种率不足 5%),且多剂量疫苗的统计方式(每剂单独计数)进一步拉大表面差距(部分高收入国家“每 100 人接种剂量”超过 100)。
  • 财政刺激能力:高收入国家的疫情财政支出占 2020 年 GDP 的 20%(如美国的纾困计划、欧盟的复苏基金),新兴市场约为 6%,而最贫困国家仅为 2%。

根源在于:高收入国家可通过“零利率借贷”或“货币创造”(如美联储的量化宽松)支撑支出,而贫困国家面临国际借贷限制(信用评级低)、外汇储备短缺,甚至无法通过 IMF 特别提款权(SDR)获得足够资金(SDR 分配按 GDP 比例,且富裕国家不愿转让配额)。

这种差异直接导致政策选择的困境:贫困国家无法通过长期封锁控制疫情(居民无储蓄支撑生计),最终引发更严重的健康危机(如印度、印度尼西亚的疫情第三波)。

二、经济增长差异:历史趋势与核心事实

除静态收入差距外,国家间的增长速度差异更值得关注——相同起点的国家,可能因增长差异在数十年后呈现天壤之别的发展水平。

2.1 1960-2010 年人均 GDP 增长对比(恒定美元价)

国家 1960 年人均 GDP 2010 年人均 GDP 年均增长率
中国 192 4,561 6.54%
布隆迪 214 231 0.15%
巴基斯坦 305 1,040 2.48%
印度尼西亚 690 3,113 3.06%
肯尼亚 538 967 1.18%

关键观察:中国的高增长率(6.54%)使其在 50 年间实现人均 GDP 近 24 倍增长,而布隆迪(0.15%)几乎陷入停滞。这种差异并非个例——新兴经济体的崛起是过去几十年全球发展的“最大未被充分关注的秘密”。

2.2 全球收入增长的分配:“大象曲线”

下图展示了 1950 年以来全球按收入百分位划分的“人均实际收入增长率”(横轴为收入群体,纵轴为增长率):

  • 高收入群体:全球前 1%(尤其是前 0.001%)捕获了 27% 的总增长,收入增长率达 200%;
  • 新兴经济体中低收入群体:全球 20%-80% 百分位(以中国、印度中产阶级为主)收入增长率约 100%,是“大象曲线”的“背部”;
  • 发达国家中低收入群体:美国与西欧的后 90% 群体(“被挤压的群体”)增长率仅约 50%,低于全球平均水平。

注:该曲线基于“初始收入百分位”跟踪(即 1950 年处于某百分位的人群,而非当前百分位),反映了“全球减贫”与“发达国家内部不平等加剧”的并行趋势。

2.3 福利改善的非收入维度(新冠前)

尽管收入增长存在分化,但全球在健康、教育等福利领域仍取得显著进步,且这些进步不依赖于 GDP 增长:

  • 教育普及
    • 1950-2010 年,全球 15 岁以上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大幅提升(从不足 2 年增至 6 年以上);
    • 非洲的识字率差异:65 岁以上群体识字率不足 30%,而 15-24 岁群体识字率超过 70%。
  • 健康改善
    • 疟疾死亡人数:2000 年全球 83.9 万人,2015 年降至 43.8 万人,其中非洲从 76.4 万人降至 39.5 万人(占全球 90% 的疟疾死亡仍在非洲,但降幅显著);
    • 儿童死亡率:低收入国家 5 岁以下儿童死亡率从 1960 年的 25% 降至 2012 年的 5%,且下降速度快于高收入国家(高收入国家从 5% 降至 0.5%)。

2.4 新冠疫情对贫困的冲击:未来展望

2.4.1 贫困率预测的转折

  • 新冠前预测:极端贫困(日均收入 < 1.9 美元,PPP 调整后)人数将持续下降,但速度放缓(南亚贫困减少,撒哈拉以南非洲贫困率下降停滞);
  • 新冠后预测:世界银行“即时预测”(因贫困调查中断,基于 GDP 推算)显示,2020 年极端贫困人口增加约 1 亿,2021 年未出现反弹,且撒哈拉以南非洲可能成为贫困集中地。

数据局限:贫困统计依赖 household survey(入户调查),但新冠期间多数国家暂停调查(如印度国家抽样调查局停摆),私人数据质量存疑,因此实际贫困规模可能被低估。

2.4.2 核心疑问:冲击是暂时的吗?

发展经济学的关键问题之一是:新冠对贫困的冲击是否会形成“永久性创伤”?这取决于“贫困陷阱”是否存在——若贫困导致能力丧失(如儿童辍学、营养不良),则短期冲击可能转化为长期贫困;若仅为收入暂时下降,则经济复苏后可恢复。这一问题将贯穿本课程。

三、理解收入差异:宏观视角与发展核算

发展经济学的核心目标是回答三个问题:

  1. 为何部分国家富裕,部分国家贫困?
  2. 贫困国家面临哪些特殊经济问题?如何建模?
  3. 从政策角度,如何解决贫困国家的市场失灵?

本节从宏观生产函数切入,解析“发展核算”的逻辑与局限。

3.1 宏观生产函数与发展核算

3.1.1 基本框架

宏观经济学常用“人均生产函数”解释收入差异:

\[y = A f(k, h)\]

其中:

  • $ y $:人均收入(或产出);
  • ( k ):人均物质资本(如机器、厂房、基础设施);
  • ( h ):人均人力资本(如教育、健康);
  • ( A ):全要素生产率(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,TFP),代表“技术、制度、资源配置效率”等未被资本和劳动解释的部分,被称为“我们无知的度量”(Solow, 1956)。

3.1.2 发展核算的目标

通过量化 ( k )、( h )、( A ) 对 ( y ) 差异的贡献,判断“贫困的根源”:

  • 若 ( k ) 是主因:政策应聚焦“增加资本投入”(如援建基础设施);
  • 若 ( h ) 是主因:政策应聚焦“教育、健康投资”(如建学校、医院);
  • 若 ( A ) 是主因:政策需解决“技术扩散、制度改革”等更复杂问题。

3.2 发展核算的实证结果:从乐观到谨慎

不同研究对“三要素贡献”的估计差异显著,反映了方法与数据的影响:

  • 早期乐观结论(Mankiw, Romer, Weil, 1992)
    • 方法:跨国回归,将 ( y ) 对“储蓄率(代理 ( k ))、入学率(代理 ( h ))、人口增长率”回归;
    • 结果:80% 的跨国收入差异可由 ( k ) 和 ( h ) 解释,即“资本积累”是贫困的主因。
    • 政策含义:契合 1960 年代世界银行的思路——贫困国家因“信贷约束”无法积累资本,需通过外援提供 ( k )(如大坝、工厂)和 ( h )(如学校)。
  • 后续修正(更谨慎)
    • Klenow & Rodriguez-Clare (1997):使用更精准的 ( h ) 数据(如教育质量调整),并校准生产函数参数,发现 50% 以上的收入差异源于 ( A ),若考虑增长差异则 ( A ) 的贡献达 90%;
    • Caselli (2005):综合多国数据,结论与 Klenow 一致——约 2/3 的收入差异源于 ( A )。

核心矛盾:早期研究高估了 ( k ) 和 ( h ) 的贡献,因为忽略了“要素与 ( A ) 的相关性”—— ( A ) 提升会内生增加 ( k ) 和 ( h )(如技术进步提高资本回报率,刺激储蓄;提高教育回报率,促进入学)。

3.3 因果关系的关键:要素的内生性

3.3.1 稳态下的资本回报率均等化

根据 Ramsey 模型(无限期最优增长模型),稳态时资本的边际回报率等于贴现率 ( \rho ):

[ A \frac{\partial f}{\partial k} = \rho ]

若 ( A ) 外生提升(如技术进步),则资本边际回报率上升,企业会增加投资( ( k ) 内生增加),直至边际回报率回落至 ( \rho )。同理, ( A ) 提升也会提高教育回报率,促进 ( h ) 积累。

3.3.2 对 1960 年代世界银行政策的批判

若 ( k ) 和 ( h ) 是 ( A ) 的“结果”而非“原因”,则单纯增加 ( k )(如援建工厂)或 ( h )(如建学校)的政策无效:

  • 若 ( A ) 未提升,额外的 ( k ) 会导致边际回报率低于 ( \rho ),企业会减少投资,经济最终回到原稳态;
  • 例如:非洲部分国家的“白 elephant 项目”(如未使用的机场、工厂),因缺乏配套技术( ( A ) )和制度,无法产生收益。

结论:只有提升 ( A ),才能实现长期增长, ( k ) 和 ( h ) 会随之内生调整。

3.4 全要素生产率 ( A ) 的来源:理论与争议

3.4.1 历史与制度假说

  • 核心观点:长期制度差异(如产权保护、法治、腐败水平)是 ( A ) 的主因,而制度源于殖民历史(Acemoglu, Johnson, Robinson, 2001, 2002);
  • 殖民策略差异:殖民定居者若面临高死亡率(如非洲疟疾区),会建立“掠夺性制度”(如奴隶贸易、资源垄断);若死亡率低(如北美、澳大利亚),会建立“包容性制度”(如民主、产权保护);
  • 法律起源:La Porta 等认为,普通法(英美)比大陆法(法德)更保护投资者和私有产权,因此 ( A ) 更高。

3.4.2 地理假说

  • 核心观点:地理环境(气候、资源、地理位置)直接影响 ( A )(Jeff Sachs);
  • 热带气候:易滋生疾病(疟疾、黄热病),降低劳动生产率;
  • 内陆位置:缺乏出海口,增加贸易成本;
  • 资源诅咒:石油、钻石等资源易导致“寻租活动”,抑制技术创新。

3.4.3 两种假说的局限

  • 静态性:地理和殖民历史是固定的,但国家增长率会随时间波动(如孟加拉国 1990 年后增长加速,此前停滞),无法用固定因素解释;
  • 内生性:制度和地理可能通过其他渠道影响 ( A )(如地理影响殖民策略,殖民策略影响制度),难以区分因果。

3.5 宏观政策与增长回归的困境

为解释增长波动,1990 年代学者尝试通过“增长回归”识别“影响 ( A ) 的宏观政策”(如财政政策、贸易开放、腐败治理),但面临三大问题:

  • 数据限制:全球仅 180 个国家,而政策变量(如“营商环境”“教育质量”)多达数百个,自由度不足,易出现“过度拟合”;
  • 内生性:政策是“结果”而非“原因”——增长快的国家更可能实施好政策(如减少腐败),而非好政策导致增长;
  • 缺乏解释力:Easterly 等(1993)发现,同一国家的政策变量(如通胀率、财政赤字)在十年间高度相关,但增长率先高后低,说明“政策无法解释增长波动”,运气(如大宗商品价格)可能更重要。

经典案例:Sala-I-Martin(1997)的“I Just Ran Four Million Regressions”——通过海量回归发现,仅“储蓄率”对增长有稳健影响,其他政策变量均不显著。

四、从宏观到微观:要素错配与发展经济学的转向

宏观生产函数的核心假设是“要素最优配置”(即资本和劳动流向边际回报率最高的部门),但实证表明这一假设在贫困国家不成立——要素错配是 ( A ) 差异的重要来源,也是发展经济学从“宏观”转向“微观”的关键动因。

4.1 要素错配的实证证据

4.1.1 资本回报率的异质性

  • 跨国对比:印度、中国的资本回报率差异(企业间)远大于美国;
  • 具体数据:Hsieh & Klenow(2009)发现,印度制造业企业的“全要素生产率(TFPQ)”分布离散度是美国的 2 倍,中国是美国的 1.5 倍(下图为三国 TFPQ 分布直方图,横轴为 TFPQ 相对值,纵轴为密度):
    • 印度:75 分位企业的 TFPQ 是 25 分位的 2.2 倍;
    • 中国:75 分位是 25 分位的 2.3 倍;
    • 美国:75 分位是 25 分位的 1.8 倍。

4.1.2 错配的后果

若将印度、中国的要素重新配置至“边际回报率最高的企业”,两国制造业 TFP 可分别提升 40%-60% 和 30%-50%,接近美国水平。这说明:贫困国家的 ( A ) 低,不仅因“技术落后”,更因“资源未用在最有效率的地方”。

4.2 要素错配的微观原因

要素错配源于贫困国家的“市场不完善”,具体包括:

  • 信贷市场不完善:企业因“信息不对称”(道德风险、逆向选择)无法获得贷款,即使边际回报率高;
    • 案例:印度 Tirupur 纺织业(Banerjee & Munshi)——本地企业(农业世家转型)资本回报率低,但易获得贷款;外来企业(专业纺织商)回报率高,却面临信贷约束。
  • 劳动力市场摩擦:工人无法自由迁移(如户籍制度、社会网络限制),导致农村劳动力过剩,城市劳动力短缺;
  • 土地产权不清晰:缺乏明确的土地所有权登记,农民不敢投资长期改良(如灌溉),土地无法流转至高效使用者;
  • 公共服务质量差:教育、医疗服务低效(如教师缺勤、医生误诊),导致人力资本积累不足。

4.3 发展经济学的微观转向:本课程的核心框架

基于要素错配的证据,本课程将从“微观视角”解析贫困国家的经济问题,核心逻辑如下:

  • 贫困陷阱:贫困是否导致“能力丧失”(如营养不良→低劳动生产率→更贫困),形成自我强化的循环?
  • 人力资本(h)
    • 需求侧:家庭为何不投资教育、健康?(信贷约束、信息不对称、行为偏差);
    • 供给侧:学校、医院为何效率低?(激励机制缺失、腐败);
  • 物质资本(k)
    • 信贷市场:小额信贷能否解决信息不对称?土地产权如何影响投资?
    • 劳动力市场:迁移摩擦如何加剧贫困?非正式就业的作用?
  • 全要素生产率(A):技术如何扩散?企业管理实践如何影响效率?(第二学期重点);
  • 公共部门:政府如何提供公共品?转移支付的最优形式?如何减少腐败?

五、课程核心内容预览(第一学期)

5.1 贫困陷阱(2 讲)

  • 理论:S 型曲线与多重稳态(下图为 Balboni 等 2016 年研究,横轴为 2007 年“资产 + 转移支付”,纵轴为 2011 年资产,曲线呈 S 型):
    • 若初始资产低于“临界值”(如 2.5 单位),则收敛至“低稳态”(贫困陷阱);
    • 若初始资产高于临界值,则收敛至“高稳态”(脱贫);
  • 实证:BRAC 的“超贫困群体项目”(给极端贫困家庭提供资产 + 培训),验证是否能“推离贫困陷阱”。

5.2 人力资本:教育(3 讲)

  • 核心问题:为何贫困国家“上学却不学习”?
  • 案例:印度 ASER 报告(2008-2014)——五年级学生仅 40% 能阅读二年级课文,且公立学校表现远差于私立学校(下图为印度农村五年级学生阅读能力趋势);
  • 原因:教师缺勤(公立学校缺勤率 30%)、课程设置脱离需求、家庭缺乏监督。

5.3 人力资本:健康(3 讲)

  • 需求侧:家庭为何不使用疫苗、蚊帐?(成本、信息、行为偏差);
    • 案例:Banerjee 等(2010)——给印度农村家庭提供“1 公斤扁豆”作为疫苗接种激励,免疫率从 30% 提升至 60%(下图为干预组与控制组免疫率对比);
  • 供给侧:医疗服务为何质量低?(医生资质不足、激励缺失);
    • 数据:Das 等(2016)对印度基层医生的审计研究——仅 7% 有 MBBS 学位,68% 无医疗培训,平均诊疗时间 3.7 分钟,正确诊断率仅 3.9%(无条件)。

5.4 劳动力市场(2 讲)

  • 核心问题:农村劳动力市场的效率如何?迁移摩擦的影响?
  • 案例:Jayachandran(2006)——低收入国家的工资对生产率冲击(如降雨)更敏感(下图为“人均 GDP 对数”与“工资波动率”的负相关关系,低收入国家如孟加拉国、赞比亚波动率高);
  • 原因:工人无法跨区域迁移,导致局部劳动力过剩 / 短缺,工资波动加剧贫困。

5.5 资本市场:土地与信贷(3 讲)

  • 土地市场
    • 分成制(Sharecropping):为风险分担而产生,但导致“激励扭曲”(佃农仅获得 50% 产出,不愿投入更多劳动);
    • 产权安全:Hornbeck(2010)——美国西部“铁丝网围栏”的普及(明确土地产权),使农场投资增加 20%,产量提升 15%;
  • 信贷市场
    • 小额信贷的效果:Meager(2019)对 7 个随机实验的元分析——小额信贷仅提升消费 0.5%,对利润无显著影响(下图为各国小额信贷处理效应的后验分布);
    • 问题:道德风险(借款人违约)、逆向选择(高风险借款人更愿贷款)。

5.6 公共部门(2 讲)

  • 政府收入:贫困国家税收能力弱,依赖间接税(如关税)和铸币税(通胀),下表为 1996-2001 年不同收入国家的财政结构:
人均 GDP 区间 税收 / GDP 所得税 / 税收 企业所得税 / 所得税 消费税 / 税收 关税 / 税收 通胀率 铸币税 / 税收 非正式经济 / GDP
<$745 14.1% 35.9% 53.7% 43.5% 16.4% 10.6% 21.8% 26.4%
$746-$2975 16.7% 31.5% 49.1% 51.8% 9.3% 15.7% 24.9% 29.5%
$2976-$9205 20.2% 29.4% 30.3% 53.1% 5.4% 7.4% 6.0% 32.5%
高收入国家 25.0% 54.3% 17.8% 32.9% 0.7% 2.2% 1.7% 14.0%
  • 转移支付:如何设计“反贫困转移支付”?(如无条件现金转移、有条件现金转移);
  • 公共品提供:为何贫困国家难以提供清洁水、卫生设施?(官僚腐败、社区参与不足)。

六、总结与展望

本讲通过“全球差异→宏观核算→微观错配”的逻辑,揭示了发展经济学的核心转向:从“寻找增长秘方”到“解决微观市场失灵”。后续课程将围绕“贫困陷阱”“人力资本”“资本配置”“公共部门”展开,结合经典文献与随机对照实验(RCT),解析“贫困的微观机制”与“政策的实际效果”。

正如 Esther Duflo 在课程结尾强调的:“发展经济学不仅是研究‘贫困国家’的学科,更是理解‘经济学核心问题’(如市场失灵、行为偏差)的窗口——因为贫困放大了这些问题,使其更容易被观察和分析。” 希望通过本课程,大家能从“微观证据”出发,重新思考“如何让最贫困人口过上有尊严的生活”。

参考文献(第一讲核心文献)

  • Acemoglu, D., Johnson, S., & Robinson, J. A. (2001). The colonial origins of comparative development: An empirical investigation.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, 91(5), 1369-1401.
  • Banerjee, A. V., Duflo, E., Glennerster, R., & Kothari, D. (2010). Improving immunisation coverage in rural india: clustered randomised controlled evaluation of immunisation campaigns with and without incentives. BMJ, 340.
  • Balboni, C., Bandiera, O., Burgess, R., Ghatak, M., & Heil, A. (2016). Why do people stay poor?
  • Das, J., Holla, A., Mohpal, A., & Muralidharan, K. (2016). Quality and accountability in health care delivery: audit-study evidence from primary care in india.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, 106(12), 3765-3799.
  • Easterly, W., Kremer, M., Pritchett, L., & Summers, L. H. (1993). Good policy or good luck? Journal of Monetary Economics, 32(3), 459-483.
  • Hsieh, C. T., & Klenow, P. J. (2009). Misallocation and manufacturing tfp in china and india.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, 124(4), 1403-1448.
  • Jayachandran, S. (2006). Selling labor low: Wage responses to productivity shock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.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, 114(3), 538-575.
  • Klenow, P. J., & Rodriguez-Clare, A. (1997). The neoclassical revival in growth economics: Has it gone too far? NBER Macroeconomics Annual, 12, 73-103.
  • Mankiw, N. G., Romer, D., & Weil, D. N. (1992). A contribution to the empirics of economic growth.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, 107(2), 407-437.
  • Meager, R. (2019). Understanding the average impact of microcredit expansions: A bayesian hierarchical analysis of seven randomized experiments. 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: Applied Economics, 11(1), 57-91.